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和乌克兰危机的影响，全球价值链的未来将向何处去？世贸组织（WTO）在其中又该如何发挥作用？为此，世贸组织近日发布的关于全球价值链未来和世贸组织作用的工作报告指出，当前全球价值链运行面临风险，但并没有出现大规模倒退，经济全球化没有消亡，政府面对供应短缺冲击往往反应过度，不必要地阻碍全球价值链的未来发展，企业有能力对供应短缺冲击做出回应，世贸组织可以在促进全球价值链韧性方面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报告发布前，世贸组织总干事伊维拉、副总干事冈萨雷斯以及美国前贸易代表施瓦布、美国国家对外贸易理事会前主席赖因施等与报告作者进行了交流并提出了改进建议。总体看，报告中提出的一些观点值得关注，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全球价值链与全球经济、气候变化和地缘政治环境密切相关，这需要重新思考全球价值链模型本身以及它们所依赖的政策框架。国际环境变化增加了全球价值链运行的风险，包括更深层次的地缘政治裂痕、不断变化的消费者偏好、更大的脱碳需求以及基于规则的多边贸易体制部分削弱。几十年前，上述风险已经很明显，最近几年则变得愈发突出。

 

更深层次的地缘政治裂痕。俄罗斯与美国及其盟友之间的地缘政治裂痕并不新鲜，但现在已经非常严重，是全球价值链持续运行的最重要风险。这种地缘政治裂痕在中美之间的经贸摩擦，以及最近的乌克兰危机中达到顶峰，导致对俄前所未有的贸易和金融制裁，包括取消最惠国待遇。中美都是大经济体，中国处于多个供应链的中心。只要地缘政治和安全挑战持续存在，全球价值链可能受到更频繁冲击。

 

不断变化的消费者偏好。消费者从不断增长的实际收入、开放的贸易、集装箱化以及促进电子商务崛起的技术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同时也对价格、质量、可持续性和可用性提出了更高要求。现代全球价值链在国内外竞争的压力下不得不对消费者需求做出回应。从本质上讲，这更容易受到全球价值链上任何环节影响所造成的冲击，因为在追求效率和低价的过程中，它们会寻找世界上最便宜的供应商，并采用“及时”的生产、分销和库存管理方法。

 

更大的应对气候变化需求。有效应对气候变化将增加对贸易和全球价值链的依赖，特别是在农业和环境产品等领域。这可能使全球价值链运作更加复杂化，如洪水和飓风等更频繁的天气灾难；海运和空运成本增加；各国不同的脱碳政策产生竞争效应，引发基于不同标准和参数的碳边界调整税激增的担忧。

 

基于规则的多边贸易体制的部分削弱。近年来，随着民族主义和孤立主义意识形态占上风，保护主义措施激增，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被部分侵蚀。亚洲和非洲地区谈成了主要的区域和双边协定，将贸易体系分割成美洲、亚洲和欧洲等区域集团是一种现实的可能性，但每个区域集团只有部分凝聚力，而且它们之间的联系不稳定，这一趋势将是全球价值链的直接挑战。

 

 

麦肯锡咨询公司一项对供应链高管的调查显示，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时期，93%的受访者计划提高其供应链韧性。改善韧性的措施包括供应商多样化、持有更多库存、提高供应链透明度、通过应用信息技术持续监测供应链并尽早发现瓶颈。15%的受访者计划将生产回流母国或近岸生产，多年来对供应商关系的大量投资，即沉没成本是一个主要原因。由于缺乏必要的原材料或技术配套，一些生产无法回流。同时，回流并不一定意味着降低风险，国内生产集中也可能是很大的风险来源。

 

同时，国际贸易往往是将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风险集中到供应链的一种机制。由于疫情在不同时间蔓延各国，外国供应商往往充当国内供应链中断的缓冲器。就医疗设备而言，个别国家的短缺有时非常严重，全球价值链在填补这一缺口方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也有研究显示，国际供应链存在明显的“本土偏向”，这意味着对国内供应商的依赖远远大于其在世界生产中的权重。生产回流意味着进一步远离多样化，从而可能增加供应链风险。外国冲击或是国内冲击占主导地位，将取决于冲击的性质，并与供应链高度相关。跨国公司为了控制与汇率波动、商业周期、喜好变化和保护主义有关的风险，倾向于在靠近销售地的地方进行最终组装，并依靠国内和全球供应商网络。多样化的供应链比只依赖于一个或少数几个地理上集中的供应商更有韧性。

 

根据现有数据，全球价值链并未大规模退出，而是向着相反方向发展。根据世贸组织中间产品贸易季度报告，2021年三季度，世界中间品出口额比疫情前高出20%，其中非洲和拉美地区高出40%。就乌克兰危机的直接影响而言，全球价值链对俄乌两国的依赖程度较低。俄罗斯和乌克兰在世界中间品进口中所占份额为3.4%，其中燃料占比较大。俄罗斯的贸易增加值占德国和中国货物和服务出口额的份额仅为1%左右。然而，如果中间品投入是关键的，也没有立即可用的替代来源，即使是小的中间品投入也可以颠覆大的价值链。许多关于经济全球化死亡的报道被夸大了，各国已朝着限制贸易、投资和进口的方向迈进，制定了产业政策，全球价值链出现可怕场景：大国之间的紧张关系转变为战争，中美脱钩，世贸组织“解体”，世界跌入保护主义的黑暗时代。但这种最坏的情况不太可能发生，还存在着促进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巨大机会。各国越来越有必要合作应对全球性挑战。

 

经济全球化之所以持续，是因为货物、服务和资本市场仍然存在巨大的套利机会。这不仅是许多自然和人为的交易壁垒存在，还因为不断变化的经济状况创造了新的贸易机会。发展中国家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其增长和结构转变改变了它们的比较优势。与此同时，主要源自发达国家的药品、软件、机械等产品和工艺创新仍在继续，这正是世界其他地区所需要的。世贸组织新近研究表明，“技术脱钩”严重损害所有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前景。同样，世界银行研究报告认为，采取措施为全球价值链创造一个更“敌对”环境，向高收入国家和中国转移，可能会使5200万人陷入极端贫困，其中80%将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

 

对移民的严格限制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巨大的工资和价格差异只能通过贸易和投资来缩小，而全球价值链很可能在这两者中发挥核心作用。与此同时，包括远程工作、电子商务、人工智能、区块链和加密货币在内的基于信息通信技术的创新正在降低交易成本，有时甚至显著降低，从而提高了协调和交换能力，便利全球价值链运行。与此同时，经济全球化本身和其他结构性变化不断提高国际合作的必要性。应对气候变化也离不开国际合作，为了将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的成本保持在可控范围内，农业和环境产品等部门的国际贸易至关重要。

 

 

政府面对供应短缺冲击往往反应过度，不必要地阻碍全球价值链的未来发展。面对全球价值链不断增加的不确定性，企业有充分的动机和能力做出回应，并不需要政府的帮助。供应链中断主要源于三个方面：

 

政府干预的第一个原因是维护国家生产能力。粮食、能源、药品或半导体不足会影响大部分人口，损害国家生产能力。政府采用不同的手段来解决短缺问题，如价格控制和定量配给、向最弱势群体转移收入以及取消进口壁垒。如果这些措施是临时的，并且设计得很好，可以有效地将损害减至最低。储存和释放供应品等其他应对措施也可以发挥作用。最容易实施的干预措施之一是出口管制，对全球价值链的经济危害和破坏性也可能最大。在全球供应短缺之际实施出口管制，或许能暂时缓解国内问题，在国际贸易层面却会加剧问题，带来声誉风险，并引发报复。

 

政府干预的第二个原因是国家安全。这通常是为了预防短缺，而不仅仅是在短缺发生后进行补偿。乌克兰危机以来，欧洲国家将大量公共资金用于替代俄罗斯天然气。“两用”物项和技术的出口是另一个长期关注的问题。虽然国家安全问题必须得到解决，但如果采取极端的预防措施，并且使用的工具过于生硬，将可能导致远远不是最优的经济结果，完全扰乱全球价值链，导致其他国家加倍努力寻找替代品。

 

政府干预的第三个原因是保持经济自立。在短缺时期，政府会产生压力，希望让国家变得更加自立。即使在正常时期，进口替代政策也是一个优先选项。新冠疫情引发的经济衰退、国际供应短缺以及相关的全球价值链焦虑为国家制定保护主义政策提供了新借口。也要看到，进口替代是一个昂贵且不可持续的过程，对投入物征收关税不利于出口和国内生产。面临国内外贸易障碍的跨国公司可以重新配置他们的供应链，转而支持第三国，或将生产转移到他们的销售地。

 

 

世贸组织的所有规则都有利于全球价值链有序运行，因而世贸组织可以在促进全球价值链的效率和韧性方面发挥关键作用。世贸组织改革对全球价值链的继续有效运作至关重要。全球价值链更有可能在这样一个多边贸易体制中实现发展：贸易关系由透明的法律、规则和规章管理，贸易争端通过谈判或司法程序来解决。

 

对世贸组织规则进行扩展和更新，能够促进全球价值链的发展。规则和市场准入改革的一个重要领域仍然是物流服务、信息通信技术和数字贸易等领域。可以通过关贸总协定第11条加强出口管制纪律，通过消除与碳边界调整机制相关的不确定性，来提高国际贸易的可预测性。《贸易便利化协定》对全球价值链运营来说是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协定，世贸组织必须拥有监督和鼓励该协定更快实施的工具。

 

如果成员有意愿，即使不是所有成员都同意，世贸组织也具有达成一项协定的能力。因此，将最惠国待遇适用于所有世贸组织成员的“联合声明倡议”（JSI）是一项重要创新。世贸组织还必须找到支持和利用区域协定背后力量的方法，以支持发展中成员遵守贸易纪律，并支持其融入全球价值链，这并不意味着世贸组织放弃了非歧视原则。世贸组织秘书处应当加强数据收集、研究全球价值链的趋向、识别全球价值链运作的最高优先事项并提出谈判建议。

 

为了应对全球价值链中断和世贸组织未来运作，世贸组织秘书处和成员面临着四个紧迫挑战：一是利用最惠国待遇和非最惠国待遇等多边机制，使世贸组织谈判功能恢复活力。二是成员达成妥协，重新推动争端解决机制的有序运作。三是更好利用区域和双边贸易协定的力量，推动世界自由贸易。四是确保世贸组织规则有助于促进脱碳，而不危及现有多边贸易体制的运行。

 

作者： 英国伦敦大学玛丽女王学院 徐正则